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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三(前世)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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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三(前世)15

縣裏要修水庫的決心很強烈。

目標是一百天完成大壩主體, 一年以內讓昌河附近的農田實現旱澇保收。

因此,任務很重,縣裏從四個公社抽調了幾千人來修建。

南集生產隊不是第一個到達的, 也不是最後一個到達的。一到地方, 便被安排幹活。

這時候可沒有男、女同志之分, 女的當男的用,男的當牲口用。

南集生產隊被安排的是到附近的山上搬運石頭的活, 兩人一組。

考慮到照顧女同志,大家安排體力最好的男同志跟女同志搭檔。

季嶼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孟秋身後,大隊長正琢磨安排誰跟孟知青一組, 一轉頭看見了他。

他猶豫了一下:“就……你們倆一組,行吧?”

孟秋回頭看到了季嶼,季嶼點頭。

知青們也默認了這個決定,這位季同志能單槍匹馬打死野豬, 力氣夠大, 跟小孟一組,也能照顧到她。

知青們拜托季嶼多多照顧孟秋:“麻煩了……”

季嶼面色如常地點頭,背在身後的手卻握了握。

大家推著手推車上山,一輛接著一輛。

孟秋回頭看。

工地上,挑著擔子的, 推著車的,扛著鐵鍬的, 密密麻麻像螞蟻一樣。

季嶼問她:“在看什麽?”

孟秋道:“看……這麽大的工程, 全靠人工,真是太辛苦了。”

以前看過一個紀錄片, 其中提到過華國的水裏設施,她記得, 這個年代修建的大中小型水庫,足有八萬多座,沒有機械,全靠人力,螞蟻搬家似的一點一點地修建。

一代人幹了三代人的事,親眼看見,才知道其中的艱苦。

孟秋收回視線,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
季嶼看了看她。

山上的石頭是用炸藥炸開,然後再人工開鑿的。遠遠的就聽見爆炸和叮叮哐啷的聲音。

季嶼將手推車推到石堆邊,踢了兩塊石頭卡在車輪處,往車上搬石頭。

孟秋要幫忙,他道:“你扶著車,以免車子滑動。”

“好。”孟秋抓住車把手。

季嶼一個人的速度並不比兩個人慢,沒一會兒功夫,就將車裝滿了。

那麽重的石頭,他搬了一車,像沒事人一樣,臉不紅氣不喘,孟秋連連看他,季嶼問:“怎麽了?”

孟秋真心地感慨:“你真是太厲害了!”

“咳……”季嶼移開視線,“也沒有。”

上山容易下山難,尤其是還裝了滿滿一車的大石頭。季嶼和孟秋一人抓著一個把手,到了崎嶇或是陡峭的地方,季嶼就讓孟秋去旁邊幫他看著路。

等從山上下來,他說:“我在前面拉,你在後面推。”

“好。”

孟秋跑到後面推車,卻感覺沒使多少力,車子就走了。

季嶼說:“山下平坦,輕松一些。”

幾趟下來,孟秋就發現了,不是山下輕松,是他在前面承擔了大部分。

孟秋抿了抿唇,索性盡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做不了的事主動交給他,省得他幹了兩個人的活,還要假裝她有幫忙。

季嶼道:“有的。你有幫忙,推車、看路,還有……”

後面的話他沒說,孟秋道:“這算什麽忙?”

“算。”季嶼笑了笑。

孟秋也不由笑了,她湊近他,壓低聲音道:“咱們速度放慢一點,偷偷懶。”

季嶼也壓低聲音回:“好。”

兩人一組,活是那個活,誰多幹點誰少幹點是你們自己的事,別人也沒那個閑心管。

偏偏有人看不慣。

一個梳著三七分發型,胸口別著支鋼筆的男同志看著那邊,眉頭就皺了起來:“真是丟我們知青的臉……”

晚上住在工地上,男同志一邊,女同志一邊。孟秋從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一雙手套,給季嶼送過去。

“你的肩膀疼嗎?”

“不疼。”

孟秋將信將疑,拉車的時候,繩子一直勒著肩膀上,能不疼嗎?

“真的不疼。”季嶼外套敞開,他索性解開裏面衣服的扣子,往下拉了拉,露出肩膀,用事實說話,“你看,沒受傷。”

天色昏暗,看不清,孟秋湊近,呼吸幾乎噴在他的肩膀上,季嶼瞬間僵住了。

“是沒有……”孟秋嘀咕,一轉頭,看到近在咫尺的臉,忙退後兩步。

季嶼若無其事、淡定自若地將衣服拉上去,仿佛剛才衣襟大敞的人不是他一樣。

如果他的耳根沒有紅的話。

孟秋偏過頭,暗暗懊惱,她剛才怎麽就鬼使神差湊上去了?還真看了!現在可是有流氓罪的!

孟秋臉色微紅,輕輕地咳了咳:“咳……我那裏還有一條毛巾,我明天帶給你,拉車的時候,可以墊在肩膀上。我……先回去了。”

她腳步匆匆,季嶼扯了扯衣服,將衣服重新扣好,手頓了頓,拍了拍自己的肩膀。

晚飯吃的是大鍋飯,自己帶著碗去打飯。工地條件有限,大家全都蹲在門口吃。

南集大隊的眾人也是。

孟秋坐在一塊石頭上,心不在焉地吃著飯,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工地上,心想,要是要是有挖機、推土機、裝載機就好了。

回想裝載機的主要部件,發動機、變矩器、變速箱……

孟秋幽幽嘆氣。

坐在她旁邊的劉娜問:“想什麽呢?”

孟秋道:“想…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。”

劉娜:“你想開小竈?早說啊,早說咱們帶點東西過來!”

孟秋:“……”娜娜,咱還是吃飯吧。

吃完晚飯,碗筷還沒洗呢,有人喊幹活。

大家說:“不是都晚上了嗎?”

三七分發型的男同志道:“晚上怎麽了?白天頂著日頭幹,晚上頂著月亮幹,晴天大幹,雨天小幹,早一天幹完,早一天受益!”

大家都不想動,幹了一天,都快累趴下了。

“快快快,都起來!”

“苦不苦,累不累,想想長征兩萬五!”

“同志們,咱們要發揚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……”

三七分男同志精神昂揚,從這邊喊到那邊。

大家不得不拿起工具去幹活,一直幹到月上中天才回來。第二天,一大早又開始幹活。一連幾天,最能幹的漢子都受不住了,休息的時候,隨便往地上一躺,倒頭就睡。

時值十月,晚上已經有些涼了,這麽著幾次,就有人感冒了。

大隊長挨個叮囑:“再累也要回營地睡,回了病了吃藥還得花錢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大家有氣無力地應著。

張鳳蘭東西帶得齊全,包袱裏竟然還有一塊姜,她將姜切片,放進罐子裏,煮了一罐水,讓他們隊的過來,一人喝兩口,聊勝於無。

知青們道:“鳳蘭同志真不愧是大家的大姐,想得太周到了!”

康平過來喝姜水,順帶給大家帶回來一個消息,他說:“你們知道跳得最高的那人是誰嗎?”

“誰啊?”

“提示一下,紅旗公社的。”

有人反應過來:“他?”

康平道:“沒錯,就是他!”

那個非要領導一視同仁,把知青全坑來幹活的二傻子!

“原來是他!”

大家咬牙切齒,這小子還真是不幹人事啊。前面把大家都坑來,後面天天喊口號,叫大家發揚吃苦耐勞的精神,廢寢忘食,不舍晝夜,恨不得大家覺都別睡了。

他們原以為這人是縣裏的,合著他就是那個多事的知青!

康平道:“人家可不是二傻子,人家可會表現了。你們去運石頭,沒看見,我這兩天不是去清基了嗎?”

“前天,縣裏領導過來視察,薛曉華,就是那人,直接跳到水裏去幹活,那叫一個賣力!領導還表揚他呢,說這位同志積極。”

“領導沒在的時候,他倒好,這邊跑跑,那邊轉轉,一會兒叫把淤泥往哪兒運,一會兒叫把石頭堆好,一會兒通知這個通知那個……”

“總之啊,看著忙得腳不沾地,實際上幹不了半天活。”

大家道:“怪不得他還有力氣呢。”

這樣的人大家很沒有好感,你要表現,可以,但你別總踩著別人啊!

“得想個法子,要不然再讓他這麽折騰下去,要不了多久,咱們也撐不住了。”

什麽法子呢?大家撓頭。

徐國良打了個響指,勾著康平的脖子嘀嘀咕咕,康平笑了:“行,我知道了。”

“知道什麽了?”

兩人賣關子:“不急,大家就等著看吧。”

第二天,還真沒怎麽聽到那人的聲音,甚至到了晚上,他都沒來喊大家幹活了。

南集大隊的知青們疑惑:“怎麽做到的?”

康平嘿嘿笑:“他不是要發揚奉獻精神嗎?我們就讓他知行合一!”

他們一致推選那人為小組長,讓他發揚帶頭作用。這邊幹完,他找借口離開,那邊又把他攔下。

他們聯合其他大隊的知青,跟接力似的,一整天都沒讓他歇著,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給他留。

“哦,”康平道,“等會兒我們還要去找他呢,問問‘組長’,今晚幹什麽,讓他領我們幹活去。”

務必不讓他有一絲一毫的空閑時間。

大家哈哈笑:“你們真是太損了!”

這個強度,就是頭驢,也受不了。

康平道:“這事可不怨我們,這小子都犯眾怒了。”

他們和其他大隊的知青都沒商量呢,大家就默契地配合起來。甚至連其他大隊的社員都摻了一腳。

把人累趴下,終於消停了,也不再喊著“每個人犧牲一點睡覺時間,就能早日修建好水庫”之類的話了。

大家晚上終於能好好休息了。

緩了兩天,大家也摸索出了一點自由時間,每周有一天,收工比較早,天還沒黑,家離得近的,晚上都能回家一趟了。

比如就在附近的昌河大隊。

隊裏的人認識徐國良,還盛情邀請他們過去做客呢。

徐國良幾個人去了,孟秋沒去,她想出去看看,季嶼跟她一起。

兩人往高處走,爬到山上,往下看,能看到整個水庫的整體面貌。

整個水庫很大,兩人又往另一邊走,山上的路不好走,比不上南集大隊附近的山,因為石頭多,更顯崎嶇。

一處陡峭的石階,孟秋找了一圈也沒找到爬上去的路,季嶼伸手,孟秋將手搭在他的手上,下一秒,仿佛騰空了一般,一下子到了臺階上,她回頭,要拉他,卻見他已經上來了。

石階上平坦幹凈,孟秋席地而坐,從兜裏掏出紙筆,觀察著山下正在修建的水庫,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。

季嶼走出幾步,在旁邊扯了兩株野草,繞成一團,點燃,一股草藥味,熏走了周圍的蟲子。

季嶼站在孟秋身後,目光落在她的身上。

晚霞映在天邊,樹影交疊,霞光灑下,遠處的山水,近處的草木、石階以及坐在上面的人,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色。

天色漸晚,山間朦朦朧朧,孟秋收起紙筆:“好啦,咱們回去吧。”

她拍拍衣服起身,兩人原路返回,來的時候便覺得路不好走,回去的時候,天色昏暗,視線受限,更加不方便了。

“早知道應該把手電筒帶上……哎呦!”

季嶼抓住她:“怎麽樣?”

“腳崴了一下……”

季嶼檢查了一下她的右腳,孟秋抽氣:“嘶!”

“我背你。”他道。

“不用,我走慢一點就可以了,不是很疼。”

季嶼背對著她,蹲下身:“上來。”

孟秋猶豫了一下,慢慢趴了上去。

季嶼背著孟秋,孟秋的手不知道放哪兒,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,季嶼頓了頓。

仿佛一瞬間,天便黑了,山間安靜,靜到能聽到季嶼的腳步聲。

孟秋的腦海裏閃過一些片段,總感覺這個動作似曾相識。

“上次我喝醉了,是不是……也麻煩你了?”

季嶼默了默:“……嗯。”

孟秋覺得真是不好意思:“我當時,沒做什麽不好的事吧?”

“沒有。”

孟秋覺得他的語氣有些怪怪的,不由撓頭,難道她撒酒瘋了?

她努力回憶,山上,尋找,回家,還有……

“手帕?”孟秋喃喃,季嶼感覺兜裏的某樣東西發燙。

快到營地,他放下孟秋,跟身後有鬼追似的,轉身就走:“我先走了。”

孟秋喊他,他卻越走越快。

“奇怪……”

孟秋站在原地回想,腦海中一幅畫面逐漸清晰。

手帕……

她微微瞪大了眼睛。

“小孟?小孟?小孟你在看什麽?”

“沒、沒什麽……”

“季嶼說你腳受傷了?”

“就是崴了一下。”

另一邊,男同志營地。

康平打招呼:“季嶼你回來了?”

季嶼“嗯”了聲,走過去,舀起一瓢水,潑在了臉上。

康平:“我去!你幹嘛?”

馬上可都要十一月了,這可是冷水,涼著呢!

第二天碰面,孟秋和季嶼稍顯不自在,但忙碌的工作很快便讓他們忽視了這一點。

腳崴得並不嚴重,休息兩天就好了。

又是一周早下工,季嶼見孟秋背上了她的小包,問:“今晚要出去?”

孟秋道:“嗯,周邊還沒看。”

季嶼道:“我陪你。”

孟秋扣了扣背包帶子:“……好。”

兩人並肩離開,身後,看見這一幕的張鳳蘭和朱鈺對視一眼,嘆了口氣。

今晚孟秋帶上了手電筒、自制的登山杖,做好了充足的準備。

季嶼問孟秋:“在看什麽?”

孟秋手指比劃了一下:“那天我聽人說起水庫的設計,我想看看這個水庫打算怎麽修。”

其實她更想看看圖紙,可惜不太可能,只能自己觀察了。

今天天氣好,白天天氣晴朗,晚上漫天繁星,不用手電筒,都能看清路。

孟秋和季嶼爬上了山頂,沒有遮擋,看得越發清楚,天空仿佛觸手可及。

以前在城市中,很少能見到這麽清晰的星空,孟秋仰頭看著天空,目光流連。

忽然,她驚喜道:“流星!”

“快許願,快許願!”她對季嶼道。

孟秋雙手合十,閉上了眼睛。

季嶼學著她的動作,卻在看她,在她睜開眼睛的前一秒,閉上了眼睛。

季嶼不相信,但這次他希望願望成真。

沒想到能看到流星雨,意外之喜,孟秋心情特別好:“咱們的運氣真好,太巧了,這都能讓我們碰上。”

兩人沒有立即回去,坐了下來,欣賞美麗的星空。

孟秋指著星空,一個一個認:“北鬥七星,北極星……仙女座,飛馬座,英仙座,那個是……”

季嶼道:“仙後座。”

孟秋看向他,季嶼道:“以前聽我母親說過。”

孟秋從來沒有聽他說過家裏的事,有些好奇。季嶼看向遠方。

“我母親是一名老師,從事兒童教育,曾經計劃編寫一部兒童百科全書,其中一章就是關於天文,她以前在家裏寫過。”

孟秋感嘆:“那阿姨的知識面一定很廣,百科全書哎,要懂的可多了。”

“嗯,從小到大,一有空,就看到她在看書。”

“真厲害。”孟秋猶豫了一下,問道,“是因為阿姨,所以你才……”

季嶼道:“不是。我父親是一名軍人,因為某些原因,被批/鬥,家裏受到牽連……”

孟秋抓了抓頭發,閉上了嘴。

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,季嶼開口:“我父親是個大老粗,信奉棍棒教育。小時候,我犯了錯,父親二話不說,解開皮帶就要揍我。”

“你被揍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季嶼笑了笑,“我爬到樹上去了,一直等到我媽回來。”

孟秋忍笑,看不出他小時候是這種調皮搗蛋的孩子。

“我爸信奉的是快樂教育,只要不弄傷自己,我想幹嘛都行。上小學的時候,我對天文產生興趣,我爸就給我買了一臺天——”

孟秋頓了下,“——望遠鏡,讓我看星星。後來我又好奇望遠鏡怎麽能看到那麽遠,就把它拆了,我爸在旁邊給我遞工具。”

“我媽出差回來,就見屋裏被我們弄得亂七八糟,地上全是零件和工具,氣得罰我們晚上不許吃飯。”

“半夜我和我爸偷偷去廚房找吃的,發現我媽早給我們留了炒飯,桌上還放著她出差帶回來的點心。”

“我媽就是這樣,從小到大,也可疼我了,才舍不得罰我……”

說著說著,孟秋的心情低落起來,以後想被罰都沒有機會了。

季嶼看著她低垂的腦袋,手指蜷縮了一下,輕聲道:“你看。”

孟秋回頭,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
大片大片的螢火蟲在林間飛舞,如夢似幻。

天上有星星,地上也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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